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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
文 往事 信陽「大飢荒」

史 微痕

Culture Culture 母親所親歷的悲慘歲月 文︱張大軍

母親童年的時候，經歷 村裡幹部說還有，所以就繼續用 水。固城村的人，包括你的一個本
了一場史無前例的「大 鞭打，甚至被吊起打。當時，你姥 家大娘以及你乾爸的母親，也都吃
飢荒」。雖然她最終 爺挨打受不了，他就去信陽找你二 過死人肉。
得以死裡逃生，但卻失去 姥爺，想去躲一躲，連帶著去找點 當時固城街上的野草長得
了父母和所有的兄弟姐 吃的東西。由於身體虛弱，到羅山 比人都高，因為那時根本沒人去
妹。 （信陽的一個縣）的時候就病倒， 趕集，整個街上全是空蕩蕩的。
隨即死去，並被埋在那裡。 人也走不動路，有時有人在路上
你姥姥瞭解到姥爺去世的消息 走著走著，就死在路上了。如果
後，就一直哭，心情悲傷再加上沒 有人顯著比較胖（因為浮腫的
母親1947年出生於河南省信陽
有東西吃，身體很差，二、三個月 緣故），在路上可能會被害，
地區，位於息縣烏龍集（後來改為
後也跟著去世。 身上的肉就被那些餓極了的人給
淮濱縣固城鄉）老莊大隊蔡莊村。
兒子：當時二姥爺和三姥爺作 吃了。
這一場信陽浩劫，雖然過去了將近
為幹部沒有提供甚麼幫助嗎？ 人吃人 狗吃狗
半個世紀，卻沒有得到認真的研 母親：當時你三姥爺（指我母 老鼠餓得啃磚頭
究、記錄，以至於我們作為倖存者 ▲1962年5月，因為大躍進造成的「大飢荒」，中國難民在香港
排隊領取食物。（图圖片 | Getty images） 親的三叔）是大隊（現在叫村）的 兒子：到這種時候了，還沒有
的後代，對那段歷史都已經模糊
一個小官，大隊隊部一直都起伙， 人提意見嗎？村民沒有其他的救助
了。
我當時偷偷去吃，還很害怕被人發 措施嗎？
對於一個以歷史紀錄見勝於世 要交出去。五八年的時候村裡還有 般家裡負責打飯的在打飯回來的路 現。偶爾去吃一下，回來後也不敢 母親：五九年那個時候還是沒
界文明史的國家，對歷史的遺忘是 糧食，有飯吃，但沒有自己家吃得 上，就已經將盆裡的稠的東西吃光 給別人講。所以當時大隊幹部沒有 有人提意見，如果有人提意見，村
完全不能接受的。我個人願意盡一 好，吃的大部分都是粗糧。 了，回到家裡的時候，盆裡只剩下 餓死的，他們的家屬也很少有餓死 幹部就會打他們。即使餓成這樣，
己微薄之力，去發掘那一段讓人揪 兒子：生活水平下降後，社 湯了。家裡其他人只好不吃，餓得 的。 就是沒有人提意見，還是因為害
心的歷史，作為真實的見證。 員有沒有意見？村幹部沒有反映情 人只知道各顧各了。 你二姥爺有時會寄錢回來， 怕。
我陸續與母親做了幾次對話。 況？ 還有的人家，在家裡有人餓死 五九年秋天的時候還可以買到東 只有一個人能說，他叫簡瘋
在整理這些對話的時候，我修正了 母親：有意見，但沒人敢提。 的時候也瞞著不報，因為如果瞞著 西。到五九年底以後，就買不到 子，也有人說他是神仙，因為他有
母親過於俚語化的表述，而保留了 當時有一個人，叫簡金發，編了一 的話，那個死去的人在打飯的時候 了，不知道是沒有糧食了，還是 時預測的事很準確。他就經常說：
比較容易理解的口語，以便體現該 個順口溜，表示對形勢的不滿，順 還占著一個名額，可以多打點飯。 不讓賣了。那時有錢也沒用了。 人吃人，狗吃狗，老鼠餓得啃磚
紀錄的對話特色。 口溜前面的兩句是：吃的是豬糠， 你小姨餓死的時候就隱瞞了好幾 有人把衣服、洋錢和其他家什都 頭。但因為他被人看作瘋子，當時
五八年開始集體吃食堂 使的是牛力。後面的我記不起來 天，她就躺在家裡。 拿出來換東西吃。五九年過後， 在固城街上公開說，也沒人管。
兒子：大躍進前我們家（指我 了。後來，簡金發遭到村裡的大批 家裡小孩老人陸續餓死 拿這些東西再也換不到任何吃 另外，五九年的政策很嚴，如
母親的家）裡有幾口人？ 鬥。有了這事以後，社員就不太敢 兒子：當時姥爺、姥姥、姨和 的了。 果有人不把糧食和吃的東西交給公
母親：五八年的時候家裡有六 提意見。 舅都是怎麼死的？ 兒子：當時整個村餓死人的情 家的話，就挖地三尺；五九年不讓
個人，你的姥爺、姥姥、兩個姨， 公共食堂幾天才開一次伙 母親：年紀最小的一個姨（六 況如何？ 單個社員家裡冒煙和燒鍋，野菜也
一個舅舅，家裡四個孩子中我最 家人餓死瞞著不報 歲）和舅舅（三歲）是在一九五九 母親：那時，有人幾天不吃 不讓吃。有人偷偷的挖野菜吃，但
大，你舅舅最小。當時你太姥（指 兒子：五九年發生甚麼了？怎 年秋天先後死的，他們是直接餓死 飯，直接就餓死了。還有的人吃野 如果村幹部發現家裡有野菜，就會
我母親的奶奶）是一個人單過。 麼情況一下子就變得那麼差？ 的。你二姨六〇年被送到信陽你二姥 菜和野草，身體極度虛弱，也自然 打藏野菜的人。如果發現誰家冒煙
兒子：大躍進前家裡的生活狀 母親：五九年虛誇更厲害，上 爺（我母親的二叔，當時在信陽市 就慢慢死去。當時整個村死了一百 了，村幹部就會把那家人的鍋給砸
況如何？ 級檢查糧倉的時候，幹部都做了手 的一個幹校任主任）家，因為餓得 多人，占全部村裡的人數的三分之 了。
母親：五八年以前，自己家 腳，糧倉裡面堆放著其他的各種各 有病，身體又弱，過了二、三個月 一。 村幹部曾去人到咱家裡找糧食
耕種分給自己的地，各家基本都差 樣的東西，只在上面放一層糧食。 也死在了信陽。 餓到吃人肉 與野菜，用大鐵棍在院子裡到處撅
不多。主要是因為家裡的人比較勤 社員大部分人都知道浮誇，但沒有 你姥爺是在五九年冬天去世 兒子：你見過或聽過人吃人的 地。少數人家因為餓，自己家裡起
快，所以咱家裡的生活水平算中上 人敢於舉報。 的。當時村裡的幹部要洋錢，也不 事嗎？ 火熬菜湯，結果鍋被砸，熬的菜湯
等。那時候吃的大部分是細糧，有 五九年下半年天旱少雨，稻 知道為甚麼會要洋錢。幾乎所有家 母親：咱們那裡有人吃人的 當然就吃不成了。
時候吃粗糧，但溫飽沒問題，五八 乾死一部分，但仍有一定的收成。 庭情況好一點的人，都會逼著交出 事。咱那有一個鄰居，是蔡加軒的 兒子：當時的幹部也沒人向上
年以後吃的主要就是粗糧了。五九 紅薯和豆子受到一定的影響，基本 洋錢。如果說沒有，就會遭到村幹 娘。有一天早晨，我碰到她的時 反映嗎？
就全是草根樹皮了。 沒受太大的影響。小麥是上半年收 部的拳打腳踢。 候，她正挎著一個籃子，籃子裡放 母親：當時的人都不准提意
兒 子 ： 當 時 為 甚 麼 要 搞 大 的，沒有天災的影響。 姥爺挨打以後，交了一部分， 著死人肉，籃子下還在不停地滴血 見、不准亂講，也不准人員亂走
集體？ 五九年下半年的時候，食堂沒 動。你太姥去信陽市看你二姥爺，
母親：都是動員的結果。剛開 了糧食，吃的基本上全是野菜，只 你二姥爺就不讓你太姥講餓死人
始，一般人都不想交，大部分人都 在野菜湯裡放很少的豆麵（註：指 的事。因為他也害怕。你三姥爺在
4 . 3 藏著糧食。村幹部就開會動員，說 大豆磨成的麵）。有時吃紅薯和紅 五九年時是大隊幹部，他也知道，
大隊大集體多麼美好，一般人就都 薯片湯，但再也沒有吃過細糧。 1958年《人 也不能講。
2020 . 3 . 28 - 化？ 兒子：加入大集體後有甚麼變 二、三個月，公共食堂幾天（三、 湖北省建國公 市回來，我就和她在一起生活，一
把糧食交出來。
五九年底六○年初，中間有
民日報》報導
兒子：您成為孤兒後怎麼辦？
母親：那時你太姥已經從信陽
社早稻畝產3
四天或者七、八天）才開一次伙，
萬多斤的「紀
母親：大躍進後社員都集體
因為能吃的東西非常少了，吃的東
直到與你爹結婚。你太姥一直活到
（圖片來源：
力發飯票，各個家裡不用做飯，也
18 幹活，也開始吃食堂。伙食是論勞 西主要有野菜和野草。人普遍浮 錄」。 你出生的那一年。
腫、臉色蠟黃。
公有領域）
「往事微痕」供稿
沒法做飯，因為家裡所有的糧食都
當時去食堂打飯是按家的，一